對於疾病,界定“無法治療”或“不治之癥”十分困難。我們常說“挑戰極限”,但多半用於激勵,因為即使攀登了珠穆朗瑪峰也很難說就是挑戰了極限,如今人們已經能在太空中行走,而且行走的時間紀錄也一次次被突破。癌癥更是如此,被一些人認為是不能治療的癌癥,卻被另外的醫生戰勝。如果說把一般人認為不治的腫瘤成功地治療稱為“挑戰極限”的話,2001年到2010年,我們先後作了6次7例挑戰。7例患者被認為不可能治愈,或認為治療肯定失敗,他們求醫無門,“逼上梁山”來到我院。對我們和患者來說,6次挑戰都是死裏逃生。前述的救治彭細妹是我們的第6次挑戰。下面介紹前5次挑戰的故事:
第一次挑戰:銘仔變靚仔
2001年11月22日中午,我院突然接到《羊城晚報》記者的電話,說有一小孩頭頸部患了一個大瘤子,被幾家醫院拒絕治療,早晨來到報社求救。他要我們註意下午的晚報,並希望我院救助這位可憐的小孩。下午3時,我們看到《羊城晚報》第一版發表了一篇文章壹壹壹《誰願為銘仔切除巨瘤?》。文章講到一對來自廣東懷集縣的年輕夫婦帶著他們的孩子——一個下頜長了巨大腫瘤的6歲小男孩,來到廣州《羊城晚報》編輯部,訴說著他們一年來的不幸遭遇。
入院時(2001年11月)的銘仔,多麼痛苦的銘仔
年方26歲的陳培文是懷集縣泰來鎮東區二度村人。1995年,他與廣西的黃金娟自由戀愛結婚,翌年生下一子陳植銘。一年多前,銘仔下巴長了一個小瘤,先是白果大,一個月後長得像鵪鶉蛋一樣大,不痛不癢。只有小學文化的父母聽信一些村民的流言,認為是觸犯了神靈,到處求神問卦,幾個月過去了,瘤子不僅不縮小,反而長至雞蛋般大。夫婦倆感到兒子病情嚴重,於是帶著銘仔來到廣州求醫。正當他們為到哪家醫院診治而到處打聽時,兩名“熱心”的中年男女出現在他們面前。“好心人”繪聲繪色地勸告陳培文去廣州某門診部找某“著名專家”用中藥治療。“專家”為銘仔開了3000元的草藥。但是,草藥吃完了,銘仔的瘤子卻瘋長。兩個月後,瘤子已長得和銘仔的頭部一般大小。這時,這對老實巴交的夫婦才知上了“醫托”的當,只好帶著銘仔來到廣州的大醫院求治。大醫院的醫生認為是血管瘤,建議開刀切除,費用要五六萬元。但他們已為銘仔治病花費了所有積蓄,並欠下近萬元債務,已無法為銘仔治病了。
當天下午4時,在《羊城晚報》記者劉小姐的陪同下,我院派出醫務部主任和護士,驅車300公裏,半夜到達位於廣東西部的懷集,將銘仔接來住院。
見了銘仔,我們嚇了一跳:銘仔的腫瘤是從頸前部長出來的。
拍X線和cT,發現腫瘤內有牙齒,穿刺發現腫瘤內有皮膚,並找到惡性細胞。這是壹種惡性畸胎瘤,是一種起源於迷走性胚胎組織的腫瘤,人群中發生率僅十萬分之一,可見於身體各個部位,但像銘仔這樣長在頭部而且長得比頭還大的極少見。這種比癌還要惡性的腫瘤,已將銘仔的牙床和口腔底結構破壞。銘仔上下頜的牙齒已無法合攏,而且下頜牙齒已越來越松,牙縫越來越疏,嘴僅能張開2公分,以致每天進食非常困難,每餐僅食稀粥,吃半碗稀飯要花上一個小時。營養不足使得銘仔體重從原來的38斤下降到30斤。患兒面色蒼白,表情呆滯,每天呆在房子裏,既不願意玩,也不願意說話。
面對這樣一個患者,開始時我們束手無策。《羊城晚報》卻每天跟蹤報道,給我們的壓力可想而知。本院大會診、全市大會診、跟外地專家的電話會診一致認為:第一,雖然手術切除是唯一的根治方法,但銘仔腫瘤太大,已侵犯整個口腔底部,如果切除,術中出血量將會超過3000毫升,而銘仔全身血液不超過800毫升。第二,手術需要插管麻醉,腫瘤在頜下頸部,不能切開氣管,鼻口腔插管也很困難,如何麻醉?第三,腫瘤本身是惡性,即使手術成功,患者可能也難以長期生存,因此,手術的實際價值可能不大。第四,腫瘤性質是肉瘤,對化療不會敏感,而且患者可能也難以耐受化療。
銘仔變靚仔
怎麽辦?我們揀了一個燙手的山芋!諾貝爾獎金獲得者楊振寧說過:科學解決不了的問題找哲學,哲學解決不了的問題找“上帝”。既然常規治療不行,只能采用非常規的手段。我們分析了腫瘤的主次矛盾,決定抓住主要矛盾,首先阻斷腫瘤的血液供應,斷其“糧草”,“餓死”瘤細胞。12月4日,銘仔接受了介入治療。介入醫生先將油性栓塞劑和抗癌藥註入腫瘤血管內,再將明膠海綿和不銹鋼圈分別註入支配腫瘤的兩根頸外動脈分支,將血流阻斷。治療初戰告捷。介入治療後,銘仔出現嚴重反應:高熱、呼吸困難、缺氧、心臟衰竭。醫護人員全力以赴,日夜守護在患兒身邊,經過5天的搶救,銘仔終於轉危為安。與此同時,銘仔的腫瘤開始變軟。12月18日,開始進行放療加熱療。3個月後,腫瘤縮小一半;2002年1月12日,我們為銘仔作了最後一步治療——氬氦刀低溫冷凍,消滅殘存腫瘤。這位被認為是晚期的惡性畸胎瘤患兒,終於神奇般地康復了。2002年11月6日《羊城晚報》刊登照片新聞——《銘仔變靚仔》。2010年,在第一次治療後的第八年,戰勝了癌魔的銘仔將完成小學學業進入中學。
第二次挑戰:少女圓了上學夢
2006年1月,一位青年帶著一名頭上裹著大帽子的女孩來到我院,說要給他妹妹看病。門診部郭德宏副主任醫師簡單問了病史後,想撩開裹在女孩子臉部的帽子看個究竟。輕輕一撩,醫生感到大吃一驚,出現在他眼前的是長在女孩子面部的一個巨大的腫瘤。腫瘤約20厘米長,15厘米寬,像一個小排球般大小。巨大的腫瘤將右眼遮蓋得嚴嚴實實,完全看不到右眼了。腫瘤頂部潰爛,不時滲出殷紅的血。曾經參加過搶救銘仔的郭德宏醫生意識到這又是一個極限的挑戰,迅速向副院長牛立志博士匯報。
這位女孩叫江味鳳,時年12歲,來自梅州與潮州接壤的一個偏僻山區。江味鳳一家四口人,父母、哥哥和她。這是一個非常貧困的家庭,家裏除了兩間茅草屋外,別無他物。
為了生活,母親不得不到離家十多公裏的小飯店打工,而年紀尚小的哥哥,為了減輕家裏的經濟負擔,初中畢業便外出打工,目前在廣州一家理發店做事。父親則長年在家裏務農,守著幾分薄田,以養家糊口。江味鳳6歲的那一年,右眼上部位置長出一個小肉粒,不痛不癢,父母看了之後,沒放在心上。幾個月後,味鳳臉上的那顆小肉粒像吹氣球一樣,一天天在長大,成為小肉球。到村裏醫生那裏求醫,帶回了草藥服用,肉球不但沒有縮小,反而越來越大了。眼看女兒的肉球一天天變大,連右眼都被肉球遮蓋住了,父母焦急了,帶女兒先後去了許多家醫院醫治,但病情依舊,絲毫沒有改善。有一家醫院說可以切除腫瘤,怎麽也沒想到,當醫生壹刀下去後,味鳳臉上的肉球卻血流如註,輸了數百毫升血後,才勉強止住肉球噴出的血。為了治病,父母花去所有積蓄,還欠了一萬多元債。體諒父母苦楚的味鳳從此拒絕治療。
治療前江味鳳度日如年
6年過去了,味鳳也從剛患病時一個只有6歲的小女孩,長成為一個12歲的少女。在廣州打工的味鳳的哥哥得知有一個來自懷集縣的小男孩(上文說到的銘仔)脖子上長著一個巨大腫瘤,在我院治愈,於是回家將妹妹接來我院。
僅從表面上看味鳳的腫瘤,一時還無法判斷腫瘤是惡性還是良性,但無論是良性還是惡性,要治療這麽大一個腫瘤,難度不亞於治療銘仔的腫瘤,甚至難度更大。做腫瘤活檢,結果顯示是纖維肉瘤,屬惡性腫瘤。從患者當時的情況看,手術切除是唯一的方法。
但是,既要切除她臉上的巨瘤,又要保住她的右眼,能做到兩全其美嗎?
我們邀請廣州市各大醫院有關專家來院,會診後出現三種意見:
一種認為患者的腫瘤不可能切除。因為腫瘤內有大量血管,這些血管與腦內血管相通,手術時會大出血,更重要的是,這些血管可能呈網狀或海綿狀,常規外科止血方法難以控制,手術過程中患者可能會死亡。又考慮到腫瘤為惡性,預後不好,手術不一定對患者有好處,保守治療比較安全。
而另一種意見認為,將腫瘤連同被腫瘤遮蓋和侵蝕的右邊眼睛一並切除。第三種意見則是既切除腫瘤,又保住患者的眼睛。這是最難的一種選擇。
詳細地檢查了味鳳的腫瘤,我們發現腫瘤是從眼睛上眼瞼長出來的,巨大的腫瘤雖然將右眼擠壓長達4年之久,但眼睛本身並未受到多大的損害。我們又考慮,隨便切除壹只眼睛,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極大的傷害,更何況是一個還沒入世的少女呢!
幾經分析研究,最後決定:既要為患者切除腫瘤,又要保住患者的右眼睛。
江味鳳終於上了學
我們給味鳳做了綜合治療。先給患者做血管介入治療,再做經皮穿刺冷凍治療。效果非常明顯,腫瘤縮小約20%左右,為手術做好了準備。2006年3月,我們為味鳳做腫瘤切除手術,切下的腫瘤重達1.5公斤,術中出血量僅為1200毫升。不出所料,味鳳被腫瘤壓迫了4年的右眼竟然完好無損。2個月後,味鳳走進了離家不到100米卻從不敢邁進一步的學校,開始了小學一年級的學習。視光陰如生命的她,刻苦學習,連跳3級,明年就要進入中學讀書了。
第三次挑戰:救治大馬“象面人”
2006年3月16日,馬來西亞最大的華文報紙《星洲日報》刊登了一篇報道:吉大州亞羅斯打有一19歲高中女生叫洪秀慧,頭面部長了巨瘤,被大學拒收。記者把長了這種腫瘤的患者稱為“象面人”,希望全世界的醫院“救救這位象面人”。我院駐馬來西亞的代表劉麗寶小姐看到報道後,馬上打電話給我。我剛動了一次大手術,切口剛愈合,前一天才拆線回家。我要她把報紙送來廣州。8天後,報紙來了,我驚呆了,從醫43年,這樣大的腫瘤還是首次看到。我不敢接受,又不忍心放棄。《星洲日報》是向全世界呼籲的,我暗暗希望世界上有哪家醫院能接受患者去治療。3月31日,馬來西亞《大家健康》雜誌主編王麗娟打來電話,說已有從新加坡、澳大利亞和英國反饋的消息,一致認為無法進行手術治療,希望我親自去馬來西亞看患者。王主編動情地說:“我們海外華人遇到難事,首先想到的就是中國。我們把希望寄予復大。”我動心了。4月2日晚,我飛到馬來西亞吉隆坡,第二天壹大早,轉飛亞羅斯打,那裏的華人社團領袖和記者十多人在機場等候。我們直奔“象面人”洪秀慧家。
我震驚了:秀慧的腫瘤比前述的銘仔和江味鳳的腫瘤大5倍,從右側頭頂延伸到頸下,足有40厘米長,右眼已毀損,口鼻嚴重變形。站在不遠處,還有一位面長腫瘤的男青年,腫瘤約有15厘米大小。他叫陳嘉欣,曾求醫於數十家醫院,均遭拒絕。秀慧父母對我說:“我們只有把希望寄托給我們的祖國了,救救秀慧吧。”當地華人社團的領袖說:“只要你們接回去檢查一下,即使不能完全治好,我們也寬心了。”
同年5月8日,秀慧和嘉欣來到復大。同來的有秀慧母親。我們為他們做了超聲、cT、MRI和病理活檢,確定診斷為神經纖維瘤病。這是一種常見染色體隱性遺傳病,人群中發生率為十萬分之一,在病理上屬於良性腫瘤,但有8%的機會轉為惡性,而且呈惡性方式生長,如侵犯重要器官(如腦)可威脅生命。秀慧的腫瘤已侵犯到腦,在MRI上,清楚看到她的左腦有30%已處於缺血狀態,醫學上稱為“盜血征”,意思是腫瘤將腦內血液盜走了。對於神經纖維瘤病,目前尚無法根治,主要治療是將威脅生命或嚴重影響生活質量的瘤塊切除,切除後患者的生活可與正常人一樣。
嘉欣的腫瘤經過血管介入和冷凍後,順利被切除,秀慧的腫瘤卻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難。血管造影顯示她的腫瘤內血管縱橫交錯,狀如海綿。廣州最著名的專家會診了,認為“上策是不治,送回馬來西亞”。那天我在深圳家中休息,副院長來電話告訴我這一不幸的會診結果。我說讓我考慮24小時。
在亞羅斯打首次看到洪秀慧(左二)和陳嘉訢(右二),左一是劉麗寶小姐,左三是王麗娟
我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進退兩難中:不治吧,秀慧的腫瘤已侵犯到腦,如不及時治療,肯定威脅她的生命,秀慧曾說如果不給她治療就自殺,而且秀慧的腫瘤已經牽動了馬來西亞600萬華人的心,不治療如何向他們交代?治療吧,失敗了甚至患者被治死了怎麽辦?醫院和自己的聲譽都會受到很大影響,值得嗎?我想起廣州曾有位專家建議請壹位上海專家來會診,並說他是大權威。他說能治就治,如果他說不能治,千萬不能治。
著名主持人侯玉婷為已去掉“象面”的秀慧化粧
幾天後,上海專家來了。專家經驗豐富,認為腫瘤裏血管眾多,如同海綿,難以止血,一刀切下去,3000毫升血就流掉了。
他說:這種腫瘤就像馬蜂窩,誰搗誰倒霉。
那天,我在辦公室沈思,突然看到窗外大樹,猛然醒悟:秀慧的腫瘤不就是一棵大樹嗎?腫瘤的血管就是樹根,腫瘤的體部就是樹幹,頂部就是樹冠。要移走大樹就要先砍掉樹根。我們以前請來的專家太“專門”了,為什麽不能請多學科專家來共同或先後把這棵“大樹”搬掉呢?於是,我們先後5次給秀慧做血管介入治療,用不銹鋼圈把腫瘤內的血管一根根阻斷,剪斷“樹根”,再在CT引導下,用冷凍探針將瘤體一段段凍死。4個月後,腫瘤變小了,“幹枯”了,我們分兩次將腫瘤全部切除,切下腫瘤5公斤。術中出血極少,術前準備了3000毫升血液,結果僅輸了800毫升。2006年12月11日,廣東省政府僑辦為這兩位華裔青年舉行了隆重歡送大會,僑辦呂主任說:“復大治療這兩位患者的事實,讓我明白了,什麽是醫生,什麽是醫者父母心,什麽是血濃於水……”第二天,我護送秀慧和嘉欣回馬來西亞。當我們走出檳城機場時,迎接我們的是數百名華人,半年多了,他們時時記掛著兩位青年的疾病和安危,如今看到他們脫去“象面”變成正常人時,爭先恐後與我握手擁抱,大家熱淚盈眶,半晌才不約而同地說出一句話:“終於成功了!”
我腦中突然冒出“什麽是幸福”這個問題。記得多年前壹架飛機從澳洲飛往印尼,中途突然出現故障,機長要旅客做好“機毀人亡”的準備。十幾分鐘後機長宣布:故障排除。後來人們把幸福定義為得知“故障排除”時的感覺。此時,當我握著華人同胞的手,和他們擁抱在一起時,我就是那種“故障排除”時的感覺:太幸福了!
2009年10月30日,我再赴馬來西亞亞羅斯打看望了秀慧和嘉欣。秀慧已大學畢業,嘉欣正在一家公司當文員。神經纖維瘤的復發率甚高,但快3年了,他們的腫瘤未復發。2010年6月2日,秀慧和她的媽媽回到我院,接受了包括超聲、CT在內的全面檢查,發現面部的殘余腫瘤變小變平變軟了,我們為她和她的母親抽了血,
取了小塊組織,作幹細胞培養,準備篩選抑制復發的藥物,以作預防日後復發之用。因為據文獻報告,神經纖維瘤病腫瘤切除後復發率高達60%。這項由中國科學院廣州分院和我們合作的研究已有初步成果。
2009年10月去馬來西亞看朢秀慧和嘉訢
第四次挑戰:路透社報道“中國醫生突破性治療”
2007年4月初,湖南《三湘都市報》記者李淩來電話,說湖南郴州有一患者叫黃春才,面頸部有巨大腫瘤,被稱為“外星人”,正到處求醫,並說腫瘤要比馬來西亞“象面人”的腫瘤大10倍。剛被治療馬來西亞洪秀慧搞得“死去活來”的我,一口拒絕了李淩的要求。一個月後,李淩再來電話,說他們已為黃春才咨詢了湖南各大醫院,認為“不治可活3~5年,治則可能在手術中喪命”,廣州一家著名醫院曾對他的腫瘤作了非常認真的研究,最後決定放棄。電話中李淩幾乎哭著說:“徐院長,求求妳了,我代表湖南13家媒體的記者求求你收下這位十分可憐的患者。”
黃春才,時年31歲,家住湖南省郴州三塘鄉玉蘭村大邱組,這是一個閉塞的山區。郴州廣播電視報記者黃孝紀在一次偶然的機會發現了黃春才,他這樣記載了發現這個“大腦殼”經過:
2007年3月11日,我在永興縣城一親戚家吃午飯,席間,我向他們講述了自己在采訪過程中碰到的幾件奇聞趣事。這時,一個親戚告訴我,聽說在三塘鄉玉蘭村大邱組有一個在頭上長了一個巨大瘤子的人,當地人戲稱他為“大腦殼”,這個人的瘤子長得像一根精壯的黃瓜,從頭上一直垂到了腿部。我聽後,感到非常震驚:頭上長這麽大的瘤子,該是多麽的艱難而可憐啊!我當即決定盡快去采訪,以期通過我的報道,引起全社會的關註,說不定還會改變這個人的命運。
黃春才入院時
第二天上午,我從永興縣城乘車前往從沒去過的目的地。幾經輾轉,於上午11時到達了三塘鄉政府所在地。三塘鄉是永興縣的山區,這一天,天下著毛毛細雨。這裏沒有出租摩托車,下車後,來不及吃午飯,我便詢問著朝目的地走去。下午1時,經過兩個小時的艱難步行,終於到達了大邱組。
盡管一路上我都在設想這個腫瘤患者的模樣,然而,當我第一眼看到長在黃春才頭臉部重達30余斤的巨大腫瘤時,還是驚呆了。
隨後,我懷著強烈的同情心,向黃春才和他的家人表達了此行來采訪的初衷,黃春才的父母感激得淚流滿面。
下午3時,采訪結束。盡管黃春才父母執意要留我吃午飯,考慮時間問題,怕誤了回城的班車,我謝絕了他們的好意,隨即冒雨踏上了歸途。
當晚,一篇2000余字題為《三十斤罕見巨瘤,誰能幫他卸下頭上的包袱》的通訊一氣呵成,配好圖片後,我馬上一並發往本報編輯部。
我的這篇通訊又陸續被《瀟湘晨報》、《湖南日報》、《長沙晚報》、《武漢晚報》、《郴州日報》等省內外多家報紙和數百家網站采用。幾天後,我又聯系了省市電視臺和報紙等幾家媒體記者同行,一同去黃春才家再次深入采訪。由於各大媒體通力合作,黃春才的病情迅速傳遍全國。
2007年3月28日,《湖南日報》發表了黃孝紀題目為《重達15公斤幾乎覆蓋整個臉,誰能幫他摘除巨瘤》的文章:
若非親眼所見,誰也無法想象,一個15公斤重的巨瘤將眼前這個令人驚恐又同情不已的31歲畸形小矮人壓成了駝背,他每天都這麽氣喘籲籲地用雙手抱著這個越長越大、越來越沈重的巨瘤,在家艱難地生活著。
3月12日下午,當筆者走進永興縣三塘鄉玉蘭村大邱組村民黃滿保的家裏時,驚得目瞪口呆。在一張四方飯桌邊,坐著他的患巨瘤的大兒子黃春才。經測量,這個肉瘤有57厘米長,下擺周長97厘米,而黃春才的身高才135厘米,體重不足40公斤。
兩歲的時候,黃春才的右臉已漸漸大出左臉。1980年,他的左眼部已經大如拳頭,此時黃滿保一家才慌了神。這年夏天,黃滿保帶著黃春才來到原郴州地區人民醫院檢查,診斷為神經纖維瘤,隨即他去長沙大醫院復診,結論也是一樣,而且被告知,國內尚無法醫治。
從此以後,黃春才臉上的纖維瘤越長越大、越長越快,他連走路也十分艱難。上了3年小學的他不得就此輟學。到17歲那年,黃春才左眼被瘋長的巨瘤完全覆蓋而致失明。
如今,31歲的黃春才幾乎失去了聽力和說話功能,走路坐下時,都得不時地用雙手吃力地捧著像大冬瓜一樣的巨瘤。吃飯時,他要用雙手撥開嘴唇,一點點用力地吸進食物,囫圇吞下;睡覺時,他又常因巨瘤蓋住細小的鼻孔而無法順暢地呼吸。這一切致使黃春才近27年來從沒有走出過村子。
再來看看3月26日《長沙晚報》題為《15公斤巨瘤折磨郴州男子,其老父懇請好心人幫忙》的報道:
“其實,哪個做父母的不心痛自己的孩子。”說起受巨瘤折磨的兒子,父親黃滿保老淚縱橫,“現在醫學發達了,不知是否能治好他這個病,有人能幫幫我兒子嗎?”近日,筆者見到了老父親黃滿保說的兒子——郴州永興縣的黃春才,他頭部長著一個15公斤重的巨瘤,肉瘤一直垂過肚臍,無論站或坐,都需雙手抱著壹個碩大的瘤子。黃春才14歲那年,黃滿保在報紙上看到一則與兒子同類病癥的報道,通過電話咨詢,醫生要求其帶兒子到上海檢查,可因為沒有足夠的錢,最終未能成行。如今,31歲的黃春才身高1.35米,體重不足40公斤,幾乎已失去了聽力和說話能力。左眼全部給下垂的肉瘤蓋住,左耳往下耷拉到了肩上,右邊的半邊臉已分不出耳朵和下巴,形成一個特別巨大的暗紅色的肉瘤,臉部中間有兩個嚴重變形的小鼻孔和一片從肉堆中翻出來的肥碩的下唇。
得到我的答復後,李淩十分高興,以最快的速度通知黃春才。
這時,《郴州晚報》也於6月11日報道了這一消息:
6月11日,連日的陰雨天氣突然放晴。在永興縣三塘鄉玉蘭村大邱六組村民黃滿保的家門口,早早地聚滿了村民,因為黃滿保的兒子黃春才這天就要被免費接往廣州治病去了。因為割舍不下,臨行前,黃春才拉著母親的手,久久不願松開。鄉親們也紛紛向他揮手告別。村民黃八妹更是擠過人群,對黃春才大聲說:春才,好好治病,我們等妳回來。下午6時30分,帶著鄉親的祝福,在弟弟的陪同下,黃春才的廣州之行終於成行。不管接下來在廣州的診斷結果如何,也不論是否可以進行手術,但在社會各界的關愛下,黃春才多年來渴望走出村莊,看看世界的願望終歸還是實現了。記者祝他一路順風。
6月12日淩晨,黃春才來到我院。看到患者,我們都驚呆了:患者巨大的腫瘤從頭頂延伸到胸前直到肚臍,把整個身體拖成前彎70度,殘存的左眼痕跡在腫瘤頂端。根據病史和臨床表現,結合他的母親身上也有類似瘤子,我們確定他患的也是神經纖維瘤病,與前述的馬來西亞“象面人”患病相同,但瘤塊比他們的大得多,我查了文獻,這麽大的面頸部腫瘤尚未有過記載,難怪後來路透社在報道中將黃春才的腫瘤稱為“超級巨瘤”。
我反復告誡自己:不能治!我準備發動全院捐款,安慰患者,“騙”患者回家。但我又不忍心。黃春才的口鼻咽喉因為腫瘤的擠壓和侵蝕,解剖上已發生嚴重異常,說話模糊不清,但頭腦清楚,他拉住我的手,斷斷續續地說:“你們將我這塊瘤子拿掉就好了。”同時用手指著腫瘤中部。我馬上覺得應該仔細檢查患者的腫瘤。我抱住瘤塊,發現腫瘤並非“鐵板一塊”,中間一大塊瘤子竟然被抱起了。“原來腫瘤有‘頸’?”我回到辦公室,招來外科醫生,要他們均去抱一抱腫瘤。幾分鐘後,外科醫生一個個都說“可以切‘頸’去瘤”。就是這麽一抱,讓黃春才住入了我院。在場的湖南記者欣喜若狂。
但黃春才出不了一分錢。當我正為此操心的時候,馬來西亞的劉麗寶小姐,就是最早為洪秀慧向我咨詢的女士,邀請我出席她在吉隆坡主持的“挑戰極限”講演會(PowerinAction)。我在大會上講演了搶救洪秀慧的經歷,同時講了黃春才的悲慘遭遇。出席會議的400多名人士震驚了,紛紛捐款,當場捐得馬幣4.5萬元(相當於人民幣9萬元)。一個月後,我又應邀出席另一次類似的社團大會,再次獲得14萬元人民幣的捐款。這些捐款全部給了黃春才。2個月後,英國倫敦電視4臺來我院采訪我和牛立志博士,給我們訪問費7000英鎊,我們將其全部用作黃春才治病費。
8月2日,第一次手術開始。麻醉是手術的前提。為了保證安全,除了我們自己的麻醉師外,還請來外院的麻醉專家。但黃春才的鼻、口和氣管嚴重變形,氣管插管十分困難,一個個麻醉師輪換插管,一次次都失敗了。我心如刀絞:怎麽辦?患者已上了基礎麻醉,也許會在插管過程中死去。插管失敗,手術不能進行,只好送患者回病房,但黃春才說過,如不能治療,他將自殺……我看了看已穿了手術衣準備上臺做手術的牛立志博士,說:“你來插管!”“我行嗎?”牛博士有些遲疑。“行!相信你一定能成功。牛博,我們沒有其他路可走了。”我堅定地鼓勵他。牛博士從麻醉師手中接過纖維支氣管鏡,僅僅一分鐘,插管成功!接下來,冷凍,手術。40分鐘後,黃春才的最大一個腫瘤被順利切下,12.5公斤,術中輸血900毫升。當天中午12點半,中央電視臺午間新聞播送了手術成功的消息;第二天,美聯社、路透社向全世界播發了新聞:“超級巨瘤,中國醫生突破性治療”、“難以想象的手術成就:湖南巨瘤患者治療成功”……一個月後,復大為黃春才做了第二次手術,切下了左側腫瘤,5公斤。
總共17.5公斤的腫瘤被切除了,黃春才感到生命重新開始了。
他回到家鄉,幫助母親經營小店,日子過得樂融融。
黃春才的腫瘤已去除17.5公斤,右二為菲律賓著名主持人
2009年3月份,我們去黃春才家,為他本人和他的母親、父親、弟弟、妹妹和侄兒取了皮膚、頭發標本,進行了幹細胞的研究,以篩選藥物控制腫瘤復發。
2010年1月,黃春才回到我院復查。他已被切除的腫瘤沒有復發,左側殘存的瘤塊大約還有5公斤,我們準備選擇適當時間為他作第三次手術。
第五次挑戰:“做了北京無人敢做的事”
2009年2月21日,我接到來自北京大學腫瘤醫院一位專家朋友的電話,說清華大學有位成教授(化名)患腹腔巨大脂肪肉瘤,準備到復大治療。我以為這位朋友在開玩笑。第二天上午,北大的朋友再次來電,鄭重聲明“不是開玩笑”。同時發來短信:“成教授晚上7點到達廣州機場,急請接機,準備病房,務必最快救治。”晚上8時,成教授進入病房。他身材高大,面孔瘦削,腹部膨隆,半臥在床上。病史記載:2008年8月,成教授接受腹腔脂肪肉瘤切除手術,2009年2月發現腫瘤復發。2月2日北京某醫院的CT顯示腹腔內有4塊腫瘤,大小7~9厘米。成教授說:他已5天粒米未進,再過幾天,就要崩潰了。
入院後第二天,進行CT檢查,結果是腫瘤已發展到17~20厘米大小,出現胸水和腹水。我們開始了從未有過的考驗。如果說以前挑戰的“極限”都是平民百姓,這次面對的可是特殊人物。成教授,59歲,清華學子,父親是清華最著名的教授之一,本人是著名經濟學家,國家財政高參,6家上市公司的獨立董事、監事會主席。
他住院後第二天,我的電話就接連不斷,有從北京來的,有從全國各地來的,有成教授的朋友,有廣東省、廣州市的領導,有我的上司……來院探視的人一個接一個。陪同成教授的朋友告訴我,成教授的經濟學研究最有可能問鼎諾貝爾獎,他的學生多數位居我國經濟界各個領導崗位。他的朋友說,有300多人要來探視他,最後只同意24人來廣州。我向介紹他來我院的北大朋友訴說苦衷,這位在中國腫瘤研究領域頗負盛名的朋友鄭重地說:“徐教授,我相信你,我們北京的許多專家都相信你。我們研究了你院。成(教授)在北京已不可能治療,但在你那裏,可能會起死回生。”
我們給成教授制訂了治療計劃。2月24日,給他插管放出一千多毫升胸水;26日,開始免疫治療和血管介入治療。27、28日,患者發熱,38.2℃,患者有了食欲,開始進食流質食物。
問題出在3月1日,患者體溫39.2℃。發熱是手術的大忌,第二天預定的手術按照常規應該取消。我們對成教授作了全面檢查,發現無感染,作為免疫指標的CD4、CD8T細胞和NK細胞處於高水平,更重要的是,患者自感“十多天來從來沒有過的舒服”,“似乎腹部腫瘤停止生長了”。正是在3月1日,他胃口特好,一次吃下一大碗面條。我在電話中與北大的朋友商量,朋友說:腫瘤細胞不斷在生長,也在不斷雕亡。如果免疫功能強大,雕亡就占優勢。成教授目前的狀態是給他進行免疫治療的結果。我松了一口氣,決定手術按期進行,為了搶救成教授,醫院承擔全部責任。
3月2日上午9點,手術開始進行:麻醉,順利;開腹,探查發現腫瘤占了整個腹腔;常規結紮,止血,切除,腫瘤一塊塊被取出;
對不能切除的腫瘤,插入冷凍探針冷凍;對不能切除又未能冷凍清除的小腫瘤,用激光照射,實施光動力療法(預先已註射光敏劑);
腹腔熱療……輸血1200毫升,切下的腫瘤總計5公斤。消息傳到清華大學,成教授的學生齊聚向南高呼:“成老師,我們等著你。”中央有關部門部長來電,表示祝賀和慰問。
成教授治療的成功又一次讓復大闖過了險關。一直陪伴成教授的中國醫科院教授、博士生導師、胸外科專家趙鳳瑞說:“我被復大折服了!復大做了我們北京不敢做的事。”成教授出院前,7月18日,清華大學黨委書記壹行訪問我院,我說:“你是中國最高學府的最高領導,來到廣州這所小小的腫瘤醫院,我們受寵若驚。”書記說:“醫院不在大小,關鍵在特色。你們創造了奇跡,這是最大的貢獻。”
以上介紹的5次所謂“挑戰極限”,加上前述的搶救彭細妹,是我們這些年來最觸動靈魂的治療病例。
這並不說明我們醫院有多好,技術有多高。治療這些患者的成功或基本成功,可能源於以下幾個因素:一是人道因素。這些患者已經走投無路了,我們是醫生,職業就是救人,我們不救他們誰救呢?二是思想方法因素,用了點哲學思維。也許治療這些患者的每一種方法,個別地看,沒有什麽作用,但組合起來,就可能產生效果。有人說看病是醫術,也是藝術,可能就是這個意思吧。三是新技術因素。我們發揮了一些新技術的作用。醫學的發展產生了“Ad-vancedMedicine”、“comprehensiveMedicine”、“A1ternativeMedi-cine”、“Trans1ationa1Medicine”,在國內也出現“新型醫療”這樣的名稱。我們應該好好利用近年來發展起來的新技術、新手段。